懷念鄭永平先生一人辦一份周刊
澳門地方雖小可也有奇人奇事,我認識的同行老記者鄭永平兄,九十多歲仍堅守崗位,做到人生的最後一刻,鞠躬盡瘁。
一個人辦一張周刊,身兼社長、編輯、經理、記者、發行、什役、派報等全包了,尚漏了執字、版檯、車房技工。
我是上世紀六十年代走入報界門檻,之前的行家大致可以尊稱謂老記者。澳門街,地方細,當時居民不多,報界的記者好像額上雋有記者兩字,一般街坊甚至衙門官員都口頭譂叫“大記者”,我剛剛跟在隊尾,也有人這麼叫在下。
入行做記者,和前輩無得比,他們出街迎面所見都是熟人;人會問:“有甚麼新聞?”有新聞見了記者即刻告知,且囑!有後文也知會。如市民報社長龔文先生,他在寫“記者生涯中”一文中,說入行走社團,最早認識華僑日報記者陳庸光,是他入行的師傅。我所認識的庸光兄,知他兩兄弟都做記者,他弟名陳中,更負盛名,日日騎單車,兜盡大街小巷,我這新入行小子自嘆不如。
話說:“我初入行,首先走司法線,那時澳門有五家報館,華僑報林華秋兄,澳門日報葉任時兄,大眾報梁伯坤兄,我且看他見工入行,市民日報鄭永平兄年紀較大,我任職星報,天天碰頭走新聞。
也忘了多久,鄭永平兄離開了市民報,內情未詳。他老行尊人面廣,不會失職的,私忖該是廣告傭出事。那年代澳門商家落廣告,好像太公分豬肉,家家有份,年資 長的老記者,早前經手由商家給廣告稿,當然算是他招徠,可收廣告傭。但上世紀七十年代,澳門經濟漸興旺,賭場不在話下,澳門賽狗玩意,逐步取代香港“字花”,捲起賽狗熱,香港賭狗仔外圍,更是一浪高過一浪。當商家樂意落廣告,報館又以大廣告是分派的,無所謂回傭,也就是報館與職員爭食。
鄭永平兄離開市民日報,大致上難於蟬過別枝,因轉入別家變成新丁,難沾手廣告,待遇微薄,未易謀生,且桐油桶裝桶油,為生活,求生存,只有自己出報紙辦周刊維生。
也就是俗稱打“打秋風”,通街向商家討廣告,由於人面廣,周刊廣告收入,比一般記者月薪稍勝,為糊口自然勤於招徠。
初期辦報,他自己寫稿編排,執字、排版要依靠印刷商,可是收入不穩定,自然要節流方面精打細算。當報業“執字”漸為“打字”代替之際,報館不要字房, 鉛字當鉛論斤出售,老鄭便從經濟著眼,以鉛價買入人家不要的字粒,在自居處設下字房,日間商請執字友來執字,自己也學執一份。
老鄭設了字房,初時排版、打版,送印刷商柯式印刷,科技日日新,當打字又為植字所取代,柯式印刷取代平板機,報館更換印刷器材,平板機變成廢鐵。老鄭以廢鐵價錢買入平板機,賣家也認為省了搬運費,兩家著數。
回頭再說:老鄭設了字房,自己又執埋一份,減少支出,也就是增加收入,如此這般人棄我取,又買入平板機,似模似樣如過去式的小報館。
時代巨輪向前推進,城市經濟好,一般舊樓拆了建高樓,老鄭租住兩層唐樓,業主收回拆建,給了搬遷費,老鄭順序漸進置了業。
置業後,字房車房容不了,且印刷技術又進步,統統添置的都成贅物,老鄭又走回辦報時的方式,交予印刷商承印。
在此過程演進,境況又在蛻變中,澳門面對回歸的議程中,葡澳政府管治後期,對報業有些資助,特區政府成立後,更加對報界關注扶持。老鄭放棄字房、車房,在政府資助可添置器材,於是:傳真機、影印機、以及電腦等等,慢慢地編輯部都有了。經濟好景,自當非吳下阿蒙,周報收入比一份月薪更豐裕,周報且有錢賺了。
上世紀九十年代初,我大病瘉後,失聰了,但胃口較好,日日中午飲茶兼吃飯,都在中央酒店內的碧麗宮酒樓,每每碰見老鄭,他還有個徐娘紅顏知己相伴,老鄭邀我到他定檯坐免找位,盛情難卻,去了飲茶爭埋單,老鄭說:他訂檯不會給人埋單的,我不知是派頭,還是不成文的規矩。既不想黐飲黐食,我埋了老鄭的檯,多先閒聊,他們早到,也該走的時候,我待他們走了才叫,老鄭橫了我一眼說:何必咁客氣!
再之後,碧麗宮酒樓結業了,少碰頭,終於在街上碰到老鄭,他邀我到他住處看看,單位有兩房,廳間是編輯部。歲月不饒人,老鄭越見老邁了,紅顏知己不見了,聘請一個時鐘工人,安排日食和清潔。他說已無外出進餐,看他食量也很少,在他“報社”相對而坐,眼下是黃昏歲月,已無夕陽了。老鄭稱:不言休、鞠躬盡瘁死而後矣!周刊當然有助手,他也做不多了。
終於老鄭走完他最後一程,駕鶴西去,念故人更多敬仰,一位老報人,在行業中打滾,掙扎,踏步在崎嶇泥濘中,是否彈丸小地方,澳門街的特色?!懷念鄭永平兄不已。
( 寫於2009年12月14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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